迷霧森林加羅湖

人言台灣四大必訪高山湖泊-七彩湖、嘉明湖、加羅湖及松蘿湖。七彩湖透過甘耀明的「邦查女孩」，如夢似幻，背負著林田山林業的盛衰的歴史，然而林道年久失修，林間鐵道破敗，我還不敢造次；嘉明湖總是很風光，太多人對它負擔，是干擾；因為這次天候不佳，放棄連登兩湖的壯志，松蘿湖留待來日再會，事實證明此乃明智之舉，因為光一個加羅湖就把我們折騰的鐵腿好些天。

四季下部落及蘭陽溪谷

加羅湖

在四季部落下車，天氣晴朗的令人興奮，小雪的季節還有二十幾度的高溫。9點啟程實在太晚，從部落到登山口還有一段長長的林道水泥路要踢，何況還背著保命的背包。打電話問翌日住宿的民宿是否可幫忙找人接送，民宿主人阿玉姐說現在太晚，大家都出門工作，找不到人；我們不死心跑警局問，一位先生說他去看看有沒有還沒喝酒的年輕人。我開始有點後悔，幸好答案是沒有（所有人要不去工作，要不醉茫了？！）。從海拔800公尺開始，在警局前遇見的狐群狗黨的陪伴下，經過部落的高山蔬菜田及墓園，我們順著四季林道上行。果真，一路陡上，連個搭便車的機會也沒有，管他時間夠不夠，走就是了。

四季林道

四季林道眺望蘭陽溪谷

從日據時代開始，太平山林場與阿里山林場及八仙山林場並稱台灣三大林場。檜木喜生潮濕冷涼的環境，宜蘭海拔1000-2500公尺的山地經常雲霧遼繞，潮濕多雨，1912年到1945年日據期間及1945年到1991年國民政府執政期間，台灣的森林總共失去了70萬公頃的檜木林。四季林道通往太平山林場最早開發的地區，過去稱舊太平山林場，1917年開始大量砍伐，1950因林源枯竭而遭裁撤，太平山林業重心轉移到新太平山林場，大致和今日的太平山森林遊樂區範圍相當。

路從一株巨大扁柏開始更陡。想像這山林曾經遍佈和這棵扁柏一般雄偉的巨木，對這一片巨木墳場有點傷感，空氣有時會有一絲游移的檜木香，飄渺虛弱的讓人懷疑是否為真，而我們的苦難也從此開始。

扁柏巨木

沒車、爛泥、雨水是我們這次登山的緊箍咒。

從巨木開始無盡上升的樹根路。有時手腳並用，有時得借助被泥浸得稀巴爛的繩，有時路坍了得爬過被土石流沖下的粗樹幹，這些都不打緊，糟糕的是開始下雨，永無止盡的雨。頭低忙著看路，偶爾抬頭會看見幾株巨木殘骸，有的中間攔斷，有的路倒，巨大的板根成就一個可供人躲藏的空間，在巨木的懷抱裹，土壤還是乾的。就這樣爬了三個多小時，坡才停止上揚，但更糟糕的還在後頭。

最後一段通往加羅湖的路是芒草和箭竹加爛泥路。頭上是濕轆轆的芒草，左閃右躲仍不時整隻腳滑進爛泥裹，天色越來越黑，月亮從後頭照得芒草閃著珠光，視線越來越模糊，而湖還不知在那兒。溫度驟降，呼吸間冒著水氣，終於，我們踏上一片開闊柔軟的草地，左手邊一潭深黑，應該就是加羅湖。聽說前天還有上百人來此露營，今晚空無一人，草地像是塊天然綿墊，是我睡過最好的天然床，深夜至清晨，落雨打在營帳上的咚咚聲是這一夜唯一的聲音。

人云松蘿湖宛如17歲少女，加羅湖則是仙女不小心打破鏡子，墜落變成附近大大小小其中的一個湖泊。湖水映著遮遮掩掩的陽光，想不透為什麼像少女，又為什麼是17歲，回想自己17歲的樣子，噗～海拔2350公尺的加羅湖，湖水冷冽，一群肥滋滋的蝌蚪，因為我的靠近，大力扭尾奔逃，攪亂一池春水。除了森林某處傳來也許是水鹿的嗥叫聲，時有鳥聲嘎嘎除此之外，仍然一片靜寂。

加羅湖

加羅湖畔的金髮苔

湖水再美，總得離開面對不堪的來時路。昨日摸黑沒見到其他的鏡子碎片，如偉蛋池，豪邁池，以及1999年一場遊客不慎引起的森林火災所遺留的白木林。生命嘎然而止，15年還不足以再生。

死亡森林

偉蛋池

正午不到，又開始飄起雨來，雨勢不算大也不算小，堅持而恆久。小徑變成小溪流，樹根路每個凹槽都變成一汪汪小水池，陡下間手指深陷泥水。從中午走到晚上，直到最後的光線消失，在頭燈的照明下，能見度只有腳前一公尺的路。雨仍然，永無止境的路。腳酸疼的忘了背包的重量，心裹開始抱怨起來，發誓再也不爬這種累死人的山。看到四季部落的路燈在路的轉角處發光時，要不是腿已千斤重，真想直奔而去。敲門問阿婆阿玉姐民宿所在，婆說在下部落，可憐啊，淋成這樣!　我不禁又開始埋怨民宿為何開得那麼遠，害我們的痛苦無法現在就終結。

樹根路

四季

左上順時針：阿玉姐晒衣服，民宿的貓，民宿側門，布農族

翌日早晨是與昨夜淒風苦雨迥然的暖陽，出阿玉姐家門就享有開闊的蘭陽溪谷景緻。阿玉姐是來自南投信義鄉的布農族，嫁給在四季土生土長的泰雅族先生。先生在台北當司機，民宿中牆上驕傲地掛著先生今年獲得台北市優良司機的獎旗。阿玉姐和她的兒子話不多，一開口，句子也短得可以，沒有一般認為民宿主人該有的親切及熱情。剛開始我覺得他們對我們很漠然，和你說話時鮮少直視你的眼睛，然而我慢慢地發現，阿玉姐和兒子也許只是不善於表達(或是與咱平地人表達方式不同)，也許是來個外國人，讓他們有點害羞。他們都很愛動物，家裏曾經一度有過七、八隻貓，現在的二隻是從別人遺棄的手裹撿回來的；布農族是一隻活蹦亂眺的小黃狗，脖子掛了顆大鈴，跑起來叮噹響亮，我想是主人擔心丟失牠所繫。早餐間，阿玉姐背對著我吃早餐，我們談動物，談失去了動物會傷心，談我們為什麼選擇吃素。我們的對話，感覺很自然，沒有矯情，我想這就是原住民真實坦白的個性，只是我們都市人面具戴久了，需要很多飾詞，以為面具才是真正的面目。

四季部落上部落的檜木屋

我們從主要道路轉入上部落時，巷口的雜貨店在紙皮上寫著「本店不給欠帳」，擺明受夠了賒帳不知何時還的鄉民。

四季村，名義上有千餘位村民，是宜蘭縣大同鄉的第二大村，但因為人口外流，實際上應該少很多。馬路上經常坐著閒聊的婦女，發呆的老人和騎著重機飆上飆下的年輕人。路人大都對我們點頭致意，一開口一定是張經年累月嚼食檳榔的一口爛牙，笑容顯得更加燦爛。村子裹什麼屋都有，從最早的檜木屋、鐵皮屋到如今的鋼筯水泥屋，有些人賺了錢致了富，有些人還是只能拼拼湊湊地過日子。

四季部落上部落

日本人來到這個泰雅村落時，因為此地氣候四季分明，爰稱之為Skikun，即「四季」之意。四季附近的山坡遍植桂竹，以往盛產桂竹筍，但因為筍需時煮熟，否則味苦，費時費能源，漸為人所棄，現在居民多在蘭陽溪河階台地或村後坡地種植高冷蔬菜。然而，蔬菜受市場價格波動影響甚巨，且經盤商剝削，村民生活也只勉為糊口，加上慣行農法也污染了蘭陽這條母親河。至於在蘭陽溪畔，正沸沸揚揚地整地重西瓜的怪手，是“下面”來的人，咱村民沒那麼多錢，阿桑如是說。

四季村蔬菜田

蘋果日報一篇二日遊專欄文章提及作者受阮義忠「四季」攝影集啓發前往四季村。他抱怨找不到攝影師鏡頭下刻劃歲月令人感動的臉及純真美麗的女子容顏，村落破落凌亂，缺乏社區營造。我倒覺得四季是個不打算討好觀光客認真做自己的小村，它的美在於真實。

四季國小

中午時分，一群四季小學的學生剛下了課，嘻嘻哈哈地迎面而來，小朋友眼裹只有卡洛斯，此起彼落搶著說課本裹的句子"How are you?" “My name is…" “What’s your name?"  " I love you!" ……卡洛斯回答說“My name is Carlos (西語發音）"，孩子們課本裹沒這個名字，愣了一會，轟然大笑。卡洛斯說早知道就說他的名字叫John就好了。

四季部落附近的四重溪及吊橋

坐在候車站，雲霧從山頭慢慢地沈降，我看著越來越迷濛的蘭陽溪，心想，下次我還要爬累死人的山。